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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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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三年裏,為著自家婚事,雪娘見這個大姐的次數並不算少,但她每回都是跟著胡姨娘主動上的門。對於霜娘來說,見這兩個人她既不需出迎,也不用領著到安氏那裏走個過場,整個見面過程都只在自己的院子裏,她就沒刻意換過妝束,一貫都是家常打扮。

胡姨娘年歲長些,多少能看出霜娘服雖不華,氣度儼然已改。雪娘卻沒這份閱歷和眼力,年輕少女愛俏,看人只敬衣衫,霜娘發上的釵環比她少得多得多,她就以為霜娘寒酸,雖然嫁進高門,日子並沒過得比她好。借這番比較,很能平息心中的羨妒。

但霜娘此番是回門,自然不會和在家時一樣只圖省事,她穿了一身新做的襖裙,碧色斜襟薄緞襖,滾繡蘭紋素綾裙,梳著雙鬟髻,插戴了四五樣銀器,耳中珠光隨走動搖曳,脖間掛著珍珠項圈,一眼看去不及分辨出各是什麽花樣,只覺滿眼清光耀燦。

按說因著身上還有孝,霜娘周身都是冷色系,不算華麗,但不知怎麽的,雪娘低頭看看自己的海棠紅衫子,又忍不住摸了摸頭上,那插的一排金簪都沒帶給她底氣,就是覺得霜娘看上去比她貴氣。

連盯了霜娘好幾眼,只覺得她整個人都與印象裏的不同,把心都盯出醋汁子來了,才想起看她旁邊的人。

這一看,她醋得更加一層,卻又添了喜——醋的是大姐哪裏來這等氣死人的好運道,配這麽個風華正茂的俊朗青年,喜的是她可算找著模板了,就照著這個等級的樣貌,家世降低一點都行,給她尋一個,她再沒別的要求。

她這裏遐想,目光就一直停在周連營身上沒有收回來,跟著他見禮,落座,大喇喇得除了沈醉在侯門公子折腰下拜的滿足感裏的賀老爺之外,其餘人都覺察出了。

胡姨娘站在雪娘身後,眼看眾人的眼光都跟著過來,裝不下去沒事發生,只好伸手掐了她胳膊一把,才把她掐醒過神來。

“這孩子,”胡姨娘訕訕向霜娘笑道,“沒見過她姐夫,好奇心重,一時就多看了兩眼。”

賀太太心裏原就存著氣,又見這一出,硬邦邦地道:“這回看清楚了,下回就不要再看了。”

雪娘見她口氣不好,很是莫名其妙——她一邊看人一邊想事情,沒感覺自己有看了那麽長時間,也就不覺得自己的舉止有什麽失當之處。這時被說,她打小被寵壞了的,也不太把這個沒長她幾歲的繼母放在眼裏,張口就道:“太太幹嘛沖我發火,我又沒看你,哪裏礙著你了。”

賀太太被噎得氣白了臉,她先礙著場合,說雪娘還是留了餘地的,誰知雪娘卻不給她留。她忍不住了,憤向胡姨娘道:“你也不知道管管二丫頭,她才那眼神,是沒見過姐夫?我看是沒見過男人——哪家十六七的大姑娘這麽盯著人看個沒完!”

霜娘握著帕子,不禁擡手掩到唇邊咳嗽了一聲。看來賀家內部矛盾不小,當著客人的面就內杠上了。側頭往旁邊的周連營看去,他四平八穩地坐著,作為當事人,比她掌得住多了,連唇角都沒翹一翹,一派君子之風。

胡姨娘當即紅了臉:“太太說什麽呢,我這清清白白的女孩子,斷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心思。她是任性了些,對太太不恭敬,太太要教導她我不攔著,可當著姑爺姑奶奶的面,怎麽能這麽說。”

不等賀太太反駁,又緊跟著望向霜娘:“大姑奶奶知道,你這妹妹就是個孩子心性,說話有時有口無心的,可再沒有壞心眼,該懂的禮數也都懂。”

霜娘微微一笑:“別的我不知道,可姨娘既然在這裏,那禮數不禮數的,也就不必說起了。”

胡姨娘楞了兩秒,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。回門這種場合,本不該有她的參與,她出現在正廳裏就已經是逾禮了。若再講究點,連雪娘見一面後都該下去了,沒有一直坐在這裏的道理。

她面上更紅,賀太太卻是出了一口氣,就要順著叫她下去,道:“你——”

“行了,”賀老爺沈著臉打斷了她,道,“都鬧什麽,不看看這是什麽時候!當著女婿的面,沒個消停地爭你們那點小事,也不怕叫女婿看了笑話。”

他其實早想說話,只是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後頭諸人一句連一句,他沒找著話縫,當著新女婿的面,又想有個體面,不好高聲嚷著打斷人,但眼看著胡姨娘要被攆下去,他顧不得了,雪娘的婚事還要她出頭來鬧,她走不得。跟實際利益比起來,禮數體面之類的,就都要往後放一放了。

他拿周連營做了話柄,通常女婿要是識趣的話,這時候就該給遞話上來,把場面圓過去了。但他飽含希望地等了一會,卻什麽都沒等到。

賀老爺就不自在起來,向霜娘道:“你才那說的話,倒像是瞧不起你姨娘了,她再不好,也把你養到大,你沒個回報也罷了,還拿禮數來壓她。我問你,你的禮數又去哪裏了?”

霜娘想笑——這便宜爹也太慫了,他這明顯是不敢指責周連營,所以拿她作筏子來了。

她想著就真笑了,也不直接對上賀老爺,而是轉去問胡姨娘:“姨娘是怎麽養大我的,我其實不大記得了,但想一想也還能想起來。我問一句姨娘,姨娘是想我記起來呢,還是不想我記起來?”

胡姨娘臉僵了,她不傻,聽得懂霜娘的潛臺詞,明白她實際上是在問她:你是希望我記仇呢,還是希望我不記仇?

——假如胡姨娘有機會和霜娘調換一下的話,就會明白其實根本不會有“不記仇”那個選擇了,不主動報覆她已是霜娘努力自持的結果。對於加害者來說,總是並不以為自己給受害者造成了多嚴重的傷害。

不等胡姨娘想出合適的回答,賀老爺先怒了:“我問你的禮數,你倒好,越發說了篇怪話出來,這是哪裏學來的規矩?!”

他和胡姨娘不同,從霜娘嫁出去起,就再沒見過這個長女了,因此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年,以為她仍舊可以由著他擺布,遭遇這不遜回答,很是適應不能。

周連營欠了欠身:“好教您知道,應該是從小婿家裏學來的。”

霜娘原要迎戰,被他從旁說了這麽一句,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。她從賀家出來,就直接進了永寧侯府,可不只能是從他家學來的嘛?

賀老爺訓女的膽量盡有,輪到女婿身上,不知怎地,那火氣頃刻就化作了一陣清風,直接消散去了。

極自然地轉換了副和顏悅色的面孔,向周連營道:“女人家湊到一起就是這樣,唧唧咕咕的,賢婿不要往心裏去。”

提也不再提霜娘禮數的事,倒又去催賀太太:“你說的那些特意準備的茶果呢,怎麽還不叫擺上來?”

賀太太真給氣忘了,被一催才想起來,忙叫丫頭一一上茶,又端上五子攢盤來,內裝著鮮果蜜餞糕點等物。

因忘了待客的要緊事,賀太太很有點不安,加倍客氣地讓道:“是我招待不周了。大姑奶奶和姑爺別嫌棄,外面買來的東西,比不得府裏,隨意用一點罷。”

霜娘和她沒仇,就算不親近,也沒必要下她的面子,就端起茶來喝了一口,把場面帶了過去。

胡姨娘見氣氛緩和,忙拍了把雪娘:“只曉得傻望,還不去見禮,你還有事求著你大姐和姐夫呢。”

雪娘自然知道她有什麽要求人,就聽話地站起身來,向前幾步到對面蹲身福禮。

霜娘沒什麽二話,只是叫她起來,周連營連話都沒說,只是擡了擡手。

雪娘沒自覺被冷淡,倒覺得他一擡手的儀態好看,心裏想著這就是豪門貴公子的氣度啊,比她見過的那些鄰家少年們可都強多了,一定要找一個這樣的。她心裏不留神想了事,就又無意中多看了周連營兩眼,回座的腳步也拖延下來。

這一而再了,霜娘心下不由疑惑起來:不會吧,這麽狗血的事還真能隨便發生?

她道:“雪娘,你走慢些,地下有釘子,看戳破了你的鞋。”

雪娘還正勾著頭又回眸了一下呢,聽見忙低頭看:“哪來的釘子——”

方磚上光光的,莫說釘子,連層灰都看不見,她才反應過來霜娘說的是反話,臉上一熱,白了霜娘一眼,很不高興地回自己位置,重重坐下。

霜娘沒把她放在心上,嘲她那一句只是順便,不管她什麽心思,見過今天這一遭,她下回再想見著周連營還不知到哪一年呢。見胡姨娘微微向前像要開腔的樣子,霜娘搶先向賀太太道:“我那小弟弟呢?怎不抱出來,我想著頭一回見面,還給他準備了個小玩意呢。”

提到兒子,賀太太的心情整個好起來,原就想抱他來攀個親的,只是怕他太小,哭鬧起來倒惹著人厭煩,因此未敢先叫來廳裏,只讓人在廂房裏看著,等機會湊上了再來。

這時霜娘主動提起他,賀太太由不得滿臉是笑,道:“大姑奶奶太客氣了,他小小的人兒,來給大姐姐行個禮是應該的,哪裏用給他準備什麽。”

就忙親自過去廂房,把兒子抱了來,教他站到地上,團起手舉到胸前來行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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